Quite Inconceiv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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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立
挪夏把手浸在火池裡,火焰是黏稠的,沾在指尖上,半是混濁,半是刺癢。不安定。
焰花在碳塊間冷冷地彈跳,卻沒有熄滅,似乎參透了他的心思。他用手觸碰,彷彿觸碰的不是火焰而是他的內心,捲著厭倦的期盼。他的影子沉在濃黑的碳裡,渺小地顫抖著,緩慢地將恐懼具現化而出。挪夏記得恐懼,在遙遠的穀倉裡,乾草的氣息混著煙硝味,濃烈地穿透麥田上漆黑的天。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了,連夜晚都為此退縮。他的觸碰是雙面刃,賦予燦爛的瞬間也伴隨著毀滅。穀倉從夜色中崩塌而出,父母眼中溢出的畏懼溶入他的影子裡,睡進他的體內,他便看不透光芒了。
他嘆了一口氣,將手抽出火池。導師不在身旁的時刻練習總不順利,即便進入魔法學院早已是第三個年頭,他卻深感自己仍在原地踏步。
挪夏的雙手離開後,火焰奔流,重新覆蓋上火池表面。學院的火池是終年不息的,但一個投身火焰的巫師必須知曉火的性格。
與其形容火池是學徒磨練藝技之處,挪夏認為「鏡面」更符合它的樣貌。西方的巫師拉拉‧提茲瑪在她各人傳記的第七章〈魔法、自然與精神〉中提到:「人類的一切文化發展,從磨碎種子的圓石至疾馳的馬車,一切文化發展都是為了強化集體生活的態度,世俗化的旅途工具與文字傳播將人類靈魂的價值砥磨地平平整整,平淡無奇。僅有魔法,出於人類意志之外,自然精神的選擇才真正突顯生命與靈魂真正的意義。
不是人以自己的意志選擇擁有這門藝術,而是靈魂的自由意志選擇了它的臣服者。透過純粹建立於天賦與不平等的自然篩選之下,人們才能真正意識到生命與生俱來的使命感......」
挪夏不曾真正理解過拉拉‧提茲瑪敘述的魔法本質,但火池本身彷彿是她理念中精神與物質的共時存在。共時存在又是什麼意思呢?這詞語能被輕易地透過幾個音節被說出,拼湊而出,但它們對他而言不過是詞語,隱含著知識與精神分離的羞愧感。
「你的身體很緊繃,火不喜歡緊繃。」
他抬起頭,一抹苔味比發言人的身形更早令他識別對方的身分。
「希伊。」她站在挪夏的側後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火池。
「你遲到了,我等著。」希伊緩慢地說,她的通用語並不流利,但相較初次見面時已流利許多。挪夏習慣用「她」來稱呼希伊,鳥族不被二元的性別定位束縛,挪夏卻覺得「她」比起「他」更適合希伊略為陰柔的中性特質。
「我忘了。」他舔了舔舌頭,顫抖的嗓音透著罪惡感。
「哪。」她從及膝的長袍中用爪子掏出一塊麵團,扔上挪夏的腿。
麵團上沾滿她汙濁圍巾上落下的苔削,一些泥土,和不知名的黃綠色液體。
「希伊──」
「我等著。」她跳上火池旁地石凳上,口吻愉悅。
他將麵團分成三塊,放上火池邊緣,將手再度深入其中,金色的火舌竄上他的手臂,熱度適中地烘著一旁的麵團。
「啊──我等的肚子都快掉了。」希伊轉了一圈,袍下的翅膀猛然飽張開來。
挪夏倏地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吼道:「我不是告訴妳在這裡張開翅膀會很危險的嗎!」
「呿。」希伊朝後一躍,半浮在空中。
「羽毛是易燃的。」他按耐下情緒,字句清晰地說。
「你不是學火焰的嗎?怎麼燒。」她咧嘴。
他猜想她用了魔法,即使無法用肉眼識別,他內心的暴躁一瞬間便消退了。
「只有烤麵包的時候有用有什麼意義。」挪夏皺眉。
「可我的肚子喜歡。」她笑著。「那不就有意義?」
「妳說的對。」他嘆了一口氣,將手再度深入火池中。
拉拉‧提茲瑪認為魔法是一種精神,或許參透魔法的行為本身便是為了要驗證個人的精神。挪夏卻總感到迷惘,和鳥族善於操弄感覺的天賦不同,人被賦予的才能僅是與元素的連結,彷彿不斷教誨著人窮盡一生無法脫離它們似的。
「挪夏,火很溫柔。」希伊瞇起眼,淺色的眼專注地落在火中。
他沉默,麵團在火焰散出的熱度下轉的金黃,他靠在火池旁的皮靴也微微捲了起來,溢出氣味。
「我知道,但有點殘忍。」它純化。純化。再純化。
「殘忍的麵包。」希伊從池壁上攫起近熟透的麵包,塞入嘴裡,一絲暗綠色的汁液從斷面湧出。
啊,我就知道。鳥啊。挪夏打了個冷顫。不自覺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