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我,相連的手
希伊的手和別人的手不同。
族長說,他們微微彎曲四趾是上天給予的禮物。
又長又尖,裹著厚實的角質層,在森林中能緊緊勾住樹幹,在海邊時能攀住岩石,在草原中能撿拾果實與閃亮物品的手。
但是人們不喜歡那樣的手,他的手勾破衣服,劃傷皮膚,所以會握手的人們並不喜歡希伊的手。
希伊把雙手藏進巫師袍裡,用厚棉的耳罩與長袍蓋住羽毛,野地拾來的樹枝與閃亮的石頭也好好地塞在帽子裡,在一個人的寢室雕塑只屬於他的巨大鳥巢。
新的室友終於入宿時,對希伊堆積的滿地落葉與樹枝暴跳如雷,他把他的落羽像是廢棄物似地一包包扔出寢室。
喜歡火的人類會把他的巢燒成土灰嗎?希伊茫然地注視著他的新室友,對於人類暗紅色的血液與性格感到寒冬的顫抖。他在夜裡哆嗦,用長袍下厚實的羽毛緊緊裹住自己,瑟縮於角落。
第二天他一地的落葉消失殆盡,高低不平的人造地形(人類叫那些東西傢具)顯露而出,希伊沮喪地想著,還需要多少時間他才能將失去的材料重新蒐集回來呢?少了厚厚落葉掩蓋的寢室如此冰冷,缺了樹枝建造的床鋪一點都不舒適。他的室友把人類喜歡的,色彩黯淡地蒐集品排列在床台旁,不蓋也不裝飾巢。希伊不喜歡那樣的空間,但他想人類或許也不喜歡他的鳥巢,就像他們不喜歡上天給他的禮物一樣。
他記不起來室友的名字,他的名字又黏又顛簸,希伊記不清。但他的室友幾天下來一直用古怪地眼神盯著他,不同於鳥族開朗而直接,對方又黑又深的雙眼空洞令他恐懼。
他把樹枝還給希伊,但不要落葉。也不能把樹枝灑得滿地都是,因為空間有「你的」跟「我的」。他以為所有的空間都是「大家的」,但是希伊也做屬於自己的巢撿屬於自己的閃亮物,所以希伊好像懂了。
室友問他為什麼把翅膀塞在長袍底下,他回答,因為人類的學校必須穿衣服。他不喜歡穿衣服,但他想學魔法,所以翅膀也要穿衣服。
天亮的時候,長袍上面多了翅膀用的通道,還有翅膀用的小披風,室友說那樣可能會比較舒服。他想對方一定是相當厲害的巫師,只用了一隻細長的小小金屬就讓翅膀可以有新的地方休息。新的室友或許沒有那麼恐怖。他不像其他人類總是對他吼叫或發脾氣,他對樹葉發脾氣,卻不說希伊是「瘋子」。希伊覺得應該要更努力一些去記得對方的名字該怎麼唸。
他把「奴亞」的靴子戳破了。那是一雙很漂亮的人類靴子,但是希伊沒有腳穿它,想要摸摸它的時候卻不小心戳破了。「奴亞」沒有發脾氣,說它原本就很破了,但是他還是唸錯他的名字。從窗台把蒐集品(奴亞說那叫書)拿下來,對方每天都會盤腿坐在沒有草皮的軟軟小高原(床)上看書,寫著古龍語的書。他用歌曲學習知識,但不用書,人類才用書。希伊猜想奴亞不喜歡跟他說話,他忙著跟書講話,或是因為他生氣希伊老是唸錯他的名字。
夏天的葉子從森林裡落了一地的時候,天空變沉也變冷了,那是轉成秋天的跡象,學校的學生們這麼說。秋天的時候他的室友躺在床上喘著氣,臉頰脹得紅透透地,不怎麼動彈。
我好像發燒了。他說,水珠從臉頰上不斷滾落。
發燒的時候我要做什麼?希伊問。
對方笑了,希伊不懂為什麼他笑,但他笑得很開心。
沒關係,我想應該睡一覺,很快就好了。他用溼答答的布放在額前,小聲地說。
希伊靠在床邊,聽著室友困難的呼吸著,人類只有在吸氣的時候才能換氣,而他現在好像連吸氣都有困難。
……希伊。
什麼?
我可以握你的手嗎?小時候生病的時候我的母親都會在床邊握住我的手……
希伊一愣,對方滾燙的雙手邁過床緣貼在他的手上,溫暖的體溫透過表皮滲入,在對方捲起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爪的時刻,希伊一陣顫抖。
瀰漫在室內的吐息順著對方閉起的雙眼平緩起來時,被熱意裹住的手彷彿要融化似地。
要快點好起來喔。挪夏。
他說,胸口暖呼呼地唱起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