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二年級的暑假,小威當上了風紀股長。
他用一張壓克力墊板,貼著一張A4大小的紙,上頭印著全班同學姓名與填寫違規事項的欄位。風紀股長是討人厭的職務,打小報告的職位。不論是多麼受歡迎的同學,披著風紀股長這稱呼,學生們便不自覺皺起眉。他不知道小威怎麼弄上這職位,是話多難管教的學生得接個職稱來煞煞威風,還是他一張令人誤以為正氣凜然的臉孔。
用環保長筷戳了戳便當盒中光澤圓潤的茶色滷蛋,他奮力地將浮著油水的高麗菜與米飯塞進嘴裡,低空飛過他總嫌太短的午餐時間。
欸──要午休啦──小威盯著手背上的電子錶錶面,闊步踏上講台,扯著嗓子慵懶地說。
他對他眨了眨眼。
他便點點頭,收起筷子與餐盒,用發熱的手將小罐裝的洗碗精塞進口袋,走到教室外的洗手台清洗。
隔著襯衫,他的腹部貼在大地色的磁磚上,冰涼的,與水的暖意一同沖出波似的泡沫。同學們三三兩兩步伐緩慢地穿過長廊,走進教室,將戶外的暑氣與太陽的氣味一同捎入室內。
他們活動過的雙頰發紅,散著健康的輻射熱。他用手指搓著長筷上濕滑的油水,水的沁涼,人的體熱,腹部的冰涼與高麗菜留下的熟透氣味,在他平緩單純的生活節奏裡揉合為一種溫和的記憶。
他將附著在筷上的水珠甩落,擦拭著,濕潤地踩過水泥長廊。
小威站在門口。漫不經心地望著L型的校舍遠方。
他提著畫袋再度走出教室時,小威仍靠著門框,視線飄忽。
是二年級的暑假,熱氣奔騰著操場上都散著海市蜃樓的天,小威當上了風紀股長,他也開始每日午休穿過操場,到對面大樓的美術教室裡畫圖。
這樣的天,他聞到一絲變化的氣味,像是潮濕的紙屑,卻又彷彿不曾改變的熟悉。小威向他招了招手,持續著職責外例行的把風。小威的身影會這樣隨著他的步伐溶入藍色的天空,飄向遠方。
他在美術教室裡畫的圖總有他的味道。襯衫鼓著風的味道。原子筆書寫的味道。遠眺的味道。二年級的暑假,他想畫小威,他察覺到成長的氣味從日常的隙縫透了進來,雀躍地,徬徨地,亦近亦遠地,機警地一溜煙便從視線裡滑了出去,是抓不住的尾巴。
他因逝去寂寞起來。
畫下來吧,暑假。美術老師說。
於是他挑了顏色,黃色、橙色、茶色。
向日葵的顏色,是夏天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