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嬉戲
今天也長了十公尺。赫歇爾瞇起雙眼,捏著她又短又小的2號鉛筆在筆記本上小心翼翼地寫著,過短的筆桿使得她的字體歪歪扭扭。與實地探訪前本國提供的估計值相同,這個星球的海洋以理由不明的方式倍數成長,其迅速約一週後便會覆蓋整個星球表面。
一切都會淹沒至那片莧菜紅的海洋裡,她透過太空艇狹窄的圓形小窗,望著白色的天空。無風,無雲,沒有生命跡象,靜謐地幾乎無法感到時間的流動。但細部的轉換卻是如此迅速地,礦物結構急速軟化,PH值由酸性轉為弱鹼,氣溫上升。第一天採集的礦石外觀已化為風化似的蜂巢狀。
赫歇爾明白她的生態考察在紅色海洋吞沒最後一片淡灰色的陸地時變畫上句點,正如同她的職業生涯。她捏著從耳間垂下的髮絲,細細的銀絲早已悄聲參在其中。
她疑問這樣的星球是為了什麼?安定,孤寂,如同她漸漸發皺的肌膚,與乾癟的乳房,在銀河的邊境,平淡無味地凋零。那不可言釋的氾濫,是造物主有意識的安排,或是無意識的遺落品?她曾經在《科學量子》泛黃的彩色雜誌業上翻閱到一百年前一位眼窩凹陷,瘦如柴骨的老學者宣揚,宇宙邊界的星球事實上是一種週期性消長的獨立生命。她猜想是否她們追求真理的形象最終都會變成一種共通的,木乃伊般的乾燥海馬。
赫歇爾寫完她的日誌,變昏昏沉沉地睡去。在夢裡她夢見移民至他鄉的兒女,她擁抱他們寬廣的肩膀,她擦拭他們嘴角的食物殘渣,她騷癢他們的胳膊,她觸碰他們踢向她隆起的腹部。
赫歇爾清醒時,是離開星球的前夜,她脫下一身衣服,赤裸地踩在已經柔軟的灰色細沙裡,紅色的海浪打在她的足上,溫暖的。她走進海裡,越走越深,水淹沒她的小腹,水淹沒她下垂的乳房,水淹沒她的下巴。她探了進去,伸手推開乳狀的海水。一開始她無法呼吸,但漸漸的便能夠了。她朝上方觀望,天空是溫和的粉紅色。她的膚色蒼白,身軀逐漸萎縮,變得透明。她沉了下去,聽見每一吋海洋都在歌唱,唱著她記憶裡的景象,於是她翻過身,紅色的身形便這麼跟大海中一個個伴隨在旁的意識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