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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說
他夢見聲音,醒來時便遺忘了,只留下一陣濃濃的惆悵,懸在心頭揮之不去。於是他從床上起身,撫摸著床單上還透著的熱,望著錫安沉沉地捲著被單,黑色的髮蓬鬆地撒在麻色的枕上。
他搔了搔頭,無力思索著清晨時分的物理觸感與心理矛盾在泛白的晨光裡糾纏,翻騰著。
因此他套上長靴與厚棉外套,踏出空蕩蕩只立著一張床的寢室,讓錫安白皙的臉淡出他的思緒。
一直以來他從未想過定居,那詞是曖昧的,彷彿不帶一絲確切的意思。但在錫安面前他軟下了,對著他中性、英氣,夾雜著灑脫氣味的兒時玩伴,吉諾不自覺地躬身,只為讓他在唇上留下一吻。
但錫安是什麼呢?他自身又是什麼?裹在厚棉外套的胸腔撲通撲通地跳著,他卻只聽見死寂,生命的氣息像粉末般染在身上,細膩地幾乎不可視見。
踱著步邁進工作室時,格拉柯斯渾圓的金屬眼睛轉向牠,身體微偏,正面著他。偌大的木建倉庫壁面上懸滿金屬質地的工具,反著銀光。格拉柯斯佇立在工具台上,機械式地隨著他的移動轉變角度。牠的肢體動作依然是空洞的,只有一雙明亮的大眼在日光下死睜睜地瞪著。
他煮了一壺咖啡,捧著杯,拖著鐵凳在牠身旁坐下。
吉諾知道格拉柯斯還踩在生命與死亡的分界點上,半是有意圖地刺探著界線,卻又退縮於固體分明的規則裡。他啜了一口咖啡,還燙著舌。想著錫安是基於什麼理由把人生託付於牠之上,難道那不僅僅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夢?
他想著錫安的生命,從厚實的棉絮裡茁長的生命,在時間的流逝裡骨骼抽高,肌肉堅實,然後在一次命運的火花裡從齒輪間嗅到心之所向。那樣的沉溺是否形同愛情?吉諾不曾體驗過生命中雷擊式的體悟,只從冰層下冷鬱的水流下看見流光霎逝,一切的精神體驗便恍惚了。
他仍是愛著錫安的,從冰層的裂紋裡看見他同星點般晶晶閃耀,話語透明地不在任何一處著床。在那樣的時刻裡他才不感混亂,不感慣性正在蠶食著他生理上的視覺混亂。對著所有飄忽在空中的「聲音」片段麻木不仁。
格拉柯斯的羽毛顫抖著,模擬著貓頭鷹展翅前的預備動作,牠的行為事實上相較初次他們相見時已順暢許多,牠逐漸地「學」會細部動作,與不運轉故障。但吉諾總想著牠細膩的生理活動是無意義的,正如他對於聲音的視覺,彷彿只是對於窘迫反射性的搔癢。
錫安從後門走了進來,胡亂套著不整的襯衫與披肩,膝蓋以下赤裸在外。
吉諾坐著,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體溫跟襯衫摩擦的細碎聲響流了出來,碎在地上。
他再度啜了一口咖啡。想著集音師狂熱似地囤積聲音,彷彿期待著儲藏能夠取代他們共享的迷茫。
不同於冀望著藉由魔法石重現語言的失語者,吉諾對於集音師的熱情絲毫不覺感同身受。對他而言期盼依然是虛幻的,他活在蜉蝣生物盤據的海洋裡,望著聲音寂靜地在世界的每一角緩緩顫動。從無機物與有機物。他用視覺與觸感理解著它們的存在,卻發現它們之間再也不存在界線。也許兩者之間本來就毫無差異,但他總覺得那種「視覺」是孤寂的。
錫安從他的手上捏走馬克杯,在他的對面坐下。他白色的頸裸露出來,渾圓的喉結凝在上頭,無聲地發揮著它們與生俱來的工作。
我夢見聲音了。他用唇形說。
錫安冷色的眼面對著他,浮動著,像層溫潤的水。
是什麼樣的夢?錫安的喉結沒有震動,只有唇緩緩回答。
我忘了,只記得懷念。
你覺得遺憾嗎?
想不起來,又怎麼能感覺到遺憾呢。他說謊。
錫安把手指緊緊貼在馬克杯上。
心煩意亂。
也許我夢見的是你高潮的聲音。
錫安把頭別開,手指貼著唇。他看見淚水淺淺地從他的臉龐上淌了下來。
格拉柯斯的頭倏地轉向錫安,牠的動作與錫安的淚幾乎是毫無間隔的,吉諾一時心怔。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格拉柯斯是有生命的,牠是嗎?當牠有生命的時候,散發的聲音會有所不同嗎?生命的聲音又是什麼?
錫安靜靜地躺著淚,水珠沾著羽毛浸在他的手裡。如果他伸手,觸碰到的也許是聲音的形體,或是錫安的淚。
但他的手沾染到的不是羽毛,而是淚水的溫熱。
於是他想著,他們之間綿長的愛情。
橫跨於寂靜之間。
0811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