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朵玫瑰
他把大把玫瑰扔在地面上,便走了出去。
盤腿坐在床上的伊格妮推開橫架在胸前的長劍,停下拭劍。
黑緣的深色玫瑰散落,花瓣同點點血珠落在木質地面上。帶刺的細莖粗略地以細麻線纏成捆捆花束,絲綢般濃郁的氣息蔓延至整間寢室,她的思緒也開始隨之載浮載沉。
伊連特刨著黑色的泥土,粗粒砂石吃進他的指縫裡,他刨著,刨著,珠狀的雨絲從散著光暈的淺色髮絲滴滴融進泥土裡。伊格妮站在他身後,黑色的裙擺由於飽吸水氣腫脹地垂在膝前。庭院中的灌木一株株因根基破壞交錯傾倒在地,白紅交錯的花蕊破碎在地。她抿起由於寒冷而顫抖的唇,她把別在胸前的紅玫瑰取下,扔在地面。伊連特的背影搖晃著,抖動,縮小,捲進他母親留下的最後一只花芯之中。渾圓的水珠黏在花瓣上,映著她細小的身軀,與364天最後一次對死者的哀悼。
於是她再也不曾配戴過玫瑰。
伊格妮撥開黏上靴子的碎花瓣,想起他狹長顫抖的背影。她並不覺悲傷,卻在夾雜著回憶的茂密氣味裡拾起她曾是女人的記憶。
拿爾是個無心插柳的人,也許他帶來的柳也不曾成蔭。是她。伊格妮想,她彷彿從來不曾從蔭下離去似地。
他闊步回到室內,白色的披風將花瓣掃地一片飛舞。琥珀色的眼示意似地與她四目相對。但她很快地察覺到他肩上相似熱水壺汽鳴的聲音。
「火角蜥。」
他黃底褐斑,稜角遍布的軀體盤蛐在拿爾肩上,爬蟲類的長尾環著他的後頸。
「沙漠種。」拿爾無視角蜥尖細的叫聲,彎身從地面上隨手抄起一把花束,湊向角蜥面前。
終於恍然大悟的她莞爾,笑了起來。她所知道的拿爾──
「這我真的感到意外了。」
「牠們沒特別喜歡,卻不討厭。重點是──便宜,也很有效。」他粗魯的動作顯然激怒了角蜥,牠厲聲尖叫,烏黑的雙眼濺出鮮血。
「讓眼睛周圍的血管破裂,除了噴火以外顯然是它們最好的自保的方式了,但噴火總是得多吃點免得折壽。」拿爾濺滿鮮血的手從空中掃過牠的身軀,彷彿解釋深奧知識的魔導師。
「你得給牠一點空間。」她說。
拿爾聳肩,將牠放置在地面上,神情專注地觀望,直到角蜥終於緩慢地開始進食。
「我惹惱妳了嗎?」他別過頭說,突然問道。
「不,為何這麼問?」伊格妮揚眉。
「妳注視玫瑰的神情,很有趣。」
她遠遠凝視拿爾的淺色的眸,淡金色的光澤裡有她的倒影,再往下探視他的倒影,再往下,雨水,水花,黑霧,她細長的腳,蓬鬆的裙襬,少女的臉......。
「我忘了,這才是重要的。」
他拾起一隻玫瑰,遞向她。
第365朵,她望著他的微笑,用顫抖的手接過深紅色的花朵。
然後,就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