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
他在仲夏時收到拉維妮的信。
快來。在信中,她說。拿爾用指尖彈著指面,將信抖成一縷輕煙。
「我得回去魔法之都拉斐特一趟。」他皺眉,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綠煙從手心中散去。「無論去否,妳有個人的決定權。」
「我從來沒去過拉斐特。」伊格妮說,將木湯匙沉在一抹暖綠的菠菜濃湯裡。
拿爾掏出一張羊皮紙,用碳筆在上頭簡短寫上答覆,扔進魔力通道裡。
「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他說,目光心不在焉地飄散在廉價旅店品質粗操的稀粥裡。
伊格妮將撕下的乾硬麵包屑扔進湯裡,澱粉浸了湯水化為一攤稀泥。
她並不在意偶爾參雜土屑的麵包或是泡爛的發黃葉子沉在碗裡,一把長劍與馬弓,旅途的生活,她便得以滿足。此時,拿爾正用前所未有的專注神情透過稀粥思索著百里外都市的導師,彷彿整間窘迫老舊的旅店都要被他想的破出黴灰了。這細膩而漫長的微距聚焦,讓她不自覺感到菠菜濃湯的水泡似乎更綠了些。
她不禁想著,他是多麼有趣啊。伊連特也笑了。
犯著集中症的可不只妳一人。伊連特說。啊是的,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消除細微感知以外的資訊,他也總將知識以外的事物待的一文不值。找到好夥伴了呢,伊格妮。
除她以外,還有誰能一整天盯著一只落葉沉思地連呼吸都忘了呢。
所以妳們倆總找不到適當的搭檔啊。伊連特說。誰想要一個屍塊一樣老忘了隊友的人呢。
伊格妮把他搧走。
拉維妮是個肌膚微黃,個頭矮小的捲髮女人。
她的五官筆挺,雙眼深陷目光明亮,一對細長的柳葉眉令她想到雨燕。
她穿著一襲寶藍色的短袍,身上刺滿繁雜的古代圖騰。
「啊,訪客。這可跟我預期中的不同。」她取下單邊眼鏡,瞇起雙眼上下打量著,尾隨拿爾一同走進灰磚砌成的巫師塔的伊格妮。
聳立於拉斐特城緣的巫師塔是一座終年潮濕陰暗的建築,塔底囤滿流亡的古代典籍與歷史文獻,塔中開闢空間做為學徒使用的訓練所,塔樓上方則是少數巫師居住與研究魔法之處。
「斯克西人風格的鱗甲,是什麼的,『太陽之眼』。」拉維妮撫摸伊格妮胸前的三只黃銅護符,上頭鑄著兩環圓型外框圈住實心圓點圖形。「有外來的能量來源。」
「別拖泥帶水的,找我有什麼事。」拿爾挑眉,對拉維妮的饒有興趣的態度顯得不以為然。伊格妮懷疑拿爾也曾經用相似的態度檢視過她,用目光將她扳來弄去,橫掃之處滿註文獻解釋。
「還能有什麼事,我需要你的附著魔法。」拉維妮咕噥著,從她書籍捲軸魔法石堆疊成山的刨出一張迷你鋼琴。
「附著?鋼琴?」伊格妮顯得十分困惑。
「拿爾在這裡沒學到什麼有出息的玩意,但在物質上附著魔力卻很有研究。」拉維妮毫不留情地,以學者姿態的中立口吻解釋。
「原來如此。」伊格妮可從沒想過這點,巫師的世界意外地艱困。
「附著在一張兒童鋼琴上面要做什麼。」拿爾的臉色沉了下來,尖銳地打斷拉維妮貌似中肯卻又毫無說服力的評論。她可以說,拿爾不怎麼喜歡自己的導師。
「貴族的委託,一台會自動演奏的鋼琴,多麼美妙啊。」拉維妮模仿貴族躬身行禮的動作,口吻卻飽含譏笑之意。
「多麼美妙啊。」拿爾重複。
伊格妮忍耐著不笑出聲來。
「我要一個自動執行的程序,只對特定魔力來源有反應。」拉維妮拍拍身旁白色的迷你演奏琴。
「找機械師來做不就得了,是要浪費多少時間做一張沒用的隨機譜曲鋼琴。」拿爾皺眉。
「機械師太貴了,魔法附著有機械無法達到的優雅。況且,你的附魔除了賣廉價武器對研究發展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
「再說我就燒了妳的研究室。」
拉維妮以稀有文獻的代價最終終於說服拿爾協力,他一面低聲咕噥著「為何不接能力範圍內的案子」,一面著手作業。
伊格妮得到一打傳送礦石,她靜靜地坐在角落觀望他在鋼琴上灌入各色魔法光暈,拉維妮靠近她,指著她胸前正中央的徽章,微笑:
「那個人的靈魂還在這裡呢,與妳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