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他抖了抖身子,冷氣便在空中畫為一團團花絮,從披風上落了下來。
墜落的聲音是輕的,像羽毛沾著水,卻也像深谷裡的風聲,又細又深。
踩出來的步伐綿密,吃著水的重量。他從足下每一步壓出的拓印望見雪生長的聲音,無聲地與他記憶中厚雪下的穀倉密合在一起。彷彿路徑的終點他能自然地踩過冬季的森林進入濕暖幽暗的故土,聞見家畜安睡時的大麥香。
挪夏從地上拾起樹枝,裝進半滿的斜背藤籃裡。雪片按著他起伏的腳步從枝枒上抖了出來,歸回他們的沉寂之處。
一個識火的必須養著火。基礎的便是柴火。他的導師在巫師堡頂終年不息的火池前叮嚀。拾撿火的供養是對火謙卑的証明。
謙卑便是魔法?他問。
不,謙卑是一種選擇。他的導師說。元素是中性的,回應著渴求其奧秘者的期望。期望與執著使得元素魔法使得到控制的,強大的力量。謙卑與聆聽使得元素魔法使得到的是溝通的奇蹟,是魔法師的精神與自然力量共鳴的證據。
挪夏望著火,聽著火,火的熱氣也望著他,火的聲音也聽著他。
他拾著柴火,每日每夜的餵著,火的聲音便大了起來,從他的胸口與血管燒了起來,奔騰的從他的眼角炫出彩光,衝向太陽。
但冬天的火是深眠的。當潮濕的柴滲著消極的霉氣,他的意志也被北方的寒冬考驗著。無論氣候平順或者惡劣,尋覓柴火的儀式不能止歇。
「為什麼不生火呢?挪夏。」
他揚起頭,白灰的天裡希伊輕盈地滑了下來,落在他眼前。
挪夏不曾見過他展翅,那張色彩斑爛的厚羽總是小心翼翼地收納於黯淡的厚棉巫師袍中,迎合著人類對差異共享的遲鈍視野。
著地時希伊帶著清新的風,和一種令人誤為是春訊的絢麗。他是與冬天格格不入的種族。只有一條懸在胸前順著風飛揚的髒呼呼圍巾,差強人意地展現出他入進隨俗的意圖。
「生不了火啊,希伊。」他吃著雪回答。
「為什麼?」希伊問。他想希伊的出現是否為了貪吃麵包的饞嘴。
「我還沒能靠自己生火。」挪夏從地上戳出半乾的柴。
希伊浮在空中,明亮的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挪夏,像是思考著,卻又不像沉思。
挪夏的雙頰與耳朵都因寒風刮的通紅,大風吹起時,他是緊咬著牙齒不讓打顫的。但他可沒打算放棄,他不是力量的追求者。也沒能擁有天賦異稟能輕易喚醒奇蹟的才華。
他的火燒的慢,長的慢。同期的學生多半學成離去巫師堡,他卻總是這麼磨蹭著,望著希伊時他偶爾不自主便心虛起來。
「啊。忘了。」希伊停頓了片刻,笑了起來。「但我不生火的。只有挪夏生火。」
「但我可以讓你不覺得冷。」他在空中轉了一圈,歪頭探向挪夏眼前。
「不用了,施了幻術的暖不是真暖。」
希伊沒理會他的回應,在他身旁唱著歌,春天的歌,蜂鳥似地四處竄著。
挪夏伴著希伊的鳥曲拾著柴,冷不自覺退縮了。
他用凍紫的手指將雪地上的落羽撿起,染著虹彩的金色羽毛,隱密地藏入口袋裡。
挪夏把竹籃塞的滿滿,準備折返,希伊卻像是洩了氣地直直從空中降了下來。
「體力用完了嗎?」他對他垂下的金色眼睛問。
「呼嗯。」希伊悶哼,雙足落入雪地裡。
「來,我背你。」
他馱起希伊,緩步在雪地上走著。
希伊的爪交錯垂在他的胸前,輕盈的身軀像馱著棉。他貼著他,體溫散在挪夏的背上。冬雪漫天濺灑在他們的臉上,希伊為張的雙羽卻在銀色的大地上像張守護著他的羽翼。